文献释读

既然景教的根本性质业已阐明，那么再回头从两个层面上对高昌文本加以细读与细析：一是立足文本，从景教的性质出发，对文献内容进行解析；二是借助现存汉语景教文典八篇，通过释读经文所阐扬的玛利亚与耶稣之“名”和“实”，从而对高昌文献的“景教”性质加以质疑。

首先对高昌文献的内容加以释读。通过对高昌文本的原文摹本加以统计后发现，以叙利亚文写成的三页残片，全部经文仅存一百二十八行，由八百语组成。那么这寥寥数百词承载了怎样的内容呢？香港学者龚天民在其著作《唐朝基督教之研究》中指出，“叙利亚文写成的三页残片，经研究后知道是童女马利亚赞美颂”。[i]然而，遍览全部文献则可明见，龚氏的界说十分笼统，也过于简单。与此相较，佐伯好郎先生的评析较为详尽。在《中国景教文献和遗物》(The Nestorian Documents And Relics In China)一书里，佐伯氏不仅收录了文献的摹本及其英文对译本，而且还以“引言”的形式对其内容作了简要概述。那就是三页零散的祈祷书断片的前两页，都是聂斯托利教派布道文中的赞美诗集部分，属于十一或十二世纪前的写本。首页上的颂诗为圣诞节当天做礼拜时所唱，而页二上的圣歌则是在圣母玛利亚纪念日（紧随圣诞节后那周的星期五）上所唱赞美诗的开头部分。页三的内容是聂派教会所用经书Khudra的一段, Khudra意为“组歌”，是教会在礼拜日和其它节日时所唱的圣歌或赞美诗。[ii]显然，佐伯氏论析的着力点在于诗篇的类别，对于三页文献的内容没作过多的阐述。

然而，令人困惑不解的是，作为一个将玛利亚与尘世间普通妇女几乎等同的教派，为何会以单独的赞美诗篇，会以盈篇累牍的华美词章将她高歌颂扬？综观全部三页叙利亚文诗篇，对圣母玛利亚的赞誉之辞几乎占去了半壁篇幅。甚至在第一页背面的开端，还开宗明义地道明了颂诗的意旨所在，那就是为了纪念“圣母玛利亚的祭日”，为了颂扬神母的美名，而作“赞美玛利亚的前歌咏和后歌咏”。据统计，在前两页共计七十四行颂诗里，歌唱玛利亚的赞美之辞竟然多达十八句，其中五处誉其为“圣母玛利亚”，甚至有两处直呼其为“基督之母”。即便是在余下的十一句中几乎都是对她的颂扬之辞。现依据《中国景教文献及遗迹》中的高昌文献叙利亚文摹本，并结合佐伯氏的英文译本，在细读文本的基础上，将前两页中关涉到玛利亚的关键词句加以勾勒，并制成下表。

表1  高昌文献中的玛利亚之“名”与“实”

不言而喻，较之全部颂诗，表中所选诗句仅为冰山之一角。然而，透过这些

数量有限的诗句，依然能够洞悉出颂诗在玛利亚的称谓上所表现出的两种特征：一是变动不居，二是居而不变。一方面，指符纷繁复杂且频繁更迭，时而以“圣母”相称，时而以“童贞女”或“圣洁的处女”相呼，时而以“救世主之母”或“基督之母”相誉，时而又以“神母”相颂。另一方面，虽然各种呼语频频闪现，但是在各种不断更替的名称背后，又存在着一个共同的倾向，那就是字里行间无不洋溢着对玛利亚的无限尊崇和敬仰之情，无不流淌着尽情赞美和歌唱这位圣洁母亲的华美词章。易言之，会众在“伏拜圣母玛利亚所生的神”的同时，无不以虔诚的心盛赞和颂扬那生养神的圣洁母亲，因为“不论在哪个世界，把圣洁的处女作为蒙受神祝福的人加以赞美，都是正确的。”[iii]

那么，唐代景教汉语文典中的玛利亚是否具有相似的形象呢？据载，唐景教流播华土期间，经文一度多达数百部，然而，随着岁月的流逝，当年那卷帙浩繁的经籍流传至今所存无几，其中汉译经文更是寥若晨星，即便算上残篇断章，也仅有区区八篇。概览全部遗存文献，在近两万字的篇幅内，对于上帝和基督的颂扬之辞可谓占去了至少半壁江山。然而令人惊讶的是，所有文典中论及到玛利亚的地方仅有两处：一处在《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》（简称《教碑》）中，另一处在《序听迷诗所经》（简称《序经》）里。《教碑》铭文有曰：“室女诞圣于大秦，景宿告祥，波斯睹耀以来贡。圆二十四圣有说之旧法，理家国于大猷；设三一净风无言之新教，陶良用于正信”；[iv]而《序经》则言：“天尊当使凉风，向一童女，名为末艳，凉风即入末艳腹内，依天尊教，当即末艳怀身，为以天尊使凉风，伺童女边，无男夫怀任（孕）。”[v]无疑，经中的末艳就是玛利亚的谐音。尽管这寥寥数语述说了童贞女玛利亚感灵受孕生子的故事，但是经文中丝毫没有赞誉玛利亚之辞，更没有在其头上冠上“圣母”、“基督之母”或“神母”之类的尊称。原因何在，就在于它们属于景教的经文。

概而论之，如果说高昌文献属于景教经文的话，那么其间的玛利亚为何会受到如此这般地高歌和赞誉，得到如此这般地尊崇和膜拜？如此的“名”和“实”，难道不是有悖于景教当初义无返顾所持守的信念吗？难道不是对景教的根本性质的离经叛道吗？

其次对文献中的耶稣形象加以论析。正如前文所论，基督教聂斯托利教派（景教）的立场观点之所以被判为“异端邪说”，根本原因就在于该派始终坚持玛利亚感灵所生的只是耶稣其人，而非赐予她圣灵之神。换句话说，耶稣的血肉之躯，只是盛有神灵的器皿，充其量“是那不能看见之神的像”。[vi]

那么，如此的形象，是否同高昌文献中的耶稣之“名”与“实”完全契合呢？

显然，惟有根基于文献，通过对文本进行条分缕析的细读与解析后方可确认。

表2  高昌文献中的耶稣之“名”与“实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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