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阳明散逸诗文续补考(第二辑)

发布时间: 2013-10-19 浏览次数: 429

二、集 释
 
 
  1、《答樊贞少参》(正德三、四年)
 
 别后怀企益深。朋友之内,安得如执事者数人,日夕相与磨砻砥砺,以成吾德乎?困处中,忽承笺教,洒然如濯清风。独惟进与,虽初学之士,便当以此为的,然生则何敢当此。悚愧中,闻叹近来学术之陋,谓前辈三四公能为伊洛本源之学,然不自花实而专务守其根,不自派别而专务守其源,如和尚专念数珠而欲成佛,恐无其理。又自谓慕古人体用之学,恐终为外物所牵,使两途之,皆不到。足以知执事执之致力于学问思辨,重内轻外,惟曰不足,而不堕于空虚渺茫之地无疑矣。生则于此少有所未尽者,非欲有所勖,将以求益耳。夫君子之学,先立乎其大者,而小者不能夺。故子思之论修德凝道,必曰尊德性而道问学。而朱子论之,以为非存心无以致知,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。执事所谓不自花实派别而专务守其根源,不知彼所守者,果有得于根源否?尔如诚得其根源,则花实派别将自此而出,但不宜块然守此,而不复有事于学问思辩耳。君子之学,有立而后进者,有进而至于立者。二者亦有等级之殊。盖立而后进者,卓立后有所进,所谓三十而立,吾见其进者。进而至于立者,可与适道而至于可与立者也。盖不能无差等矣。夫子谓子贡曰:“赐也,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。”又曰:“盖有不知而作之者,我无是也。”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,多见而识之,知之次也。执事之言,殆有惩于世之为禅学者而设夫,亦差有未平与。若夫两途之说,则未知执事所指者安在。道一而已矣,宁有两耶?有两之心,是心之不一也,是殆本源之未立与。恐为外物所牵,亦以是耳。程子曰:“苟以外物为外牵,已而从之,是以己性为有内外也。”又曰:“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,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。今以恶外物之心而求照无物之地,是反镜而索照也。”又曰:“君子之学,莫若扩然而太公,物来而顺应。”由是言之,心迹之不可判而两之也,明矣。执事挺特沉毅,岂生昧劣所敢望于万一?然乃云尔者,深慕执事乐取诸人之盛心而自忘其无足取。且公事有暇,无吝一一教示成之。文鸣如相见,亦乞为致此意也。(《新刊阳明先生文录续编》卷一,书类)
释文:林希元(1481—1565),字懋贞(一作茂贞),号次崖,福建晋江(一作同安)人。正德十二年(1517)进士,授大理评事,撰有《林次崖集》十八卷及《朱子大同集》、《易经存疑》等著作据书中所谓“困处中,忽承笺教,洒然如濯清风”句推测,此书当作于正德三、四年阳明戍谪龙场期间。阳明谪贵阳途中尝赠诗于他,到贵阳后又寄书于他,诗已遗,书则存(即此书)。从书中之意看,阳明显然不赞成林希元的“重内轻外”之见。但为何阳明“求益”于林希元的心情又如此强烈呢?依笔者之见,这是由于阳明身处边陲,有倾心于内心悟道的冲动,于是才致书希元,切望其“教示”。另
 
  2、《答文鸣提学》(正德三年)
 
  书来非独见故旧之情,又以见文鸣近来有意为己之学,窃深喜望。与文鸣别久,论议不入吾耳者三年矣。所以知有意于为己者,三年之间,文鸣于他朋旧书札之问甚简,而仆独三至焉。今又遣人走数百里邀候于途,凡四至矣。所以于四至之书,而知其有为己之心者,盖亦有喻。人有出见其邻之人病,恻焉,煦煦讯其所苦,遵之求医,诏之以药饵者,入门而忽焉忘之,无他,痛不切于己也已。疾病则呻吟息,不能旦夕,求名医,问良药,有能已者,不远秦楚而延之。无他,诚病疾痛切,身欲须臾忘,未能也。是必文鸣有切身之痛,将求医药之未得,谓仆盖同患而方求医与药者,故复时时念之,兹非其焉己乎?兼来书辞,其意见趋向,亦自与往年不类。是殆克治滋养,既有所得矣。惜乎隔远,无因面见讲究,遂请益耳。夫学而为人,虽日讲于仁义道德,亦为外化物,于身心无与也。苟知为己矣,寝食笑言,焉往而非学?譬如木之植根,水之浚源,其畅茂疏达,当日异而月不同。曾子所谓诚意,子思所谓致中和,孟子所谓求放心,皆此矣。此仆之为文鸣喜而不寐,非为文鸣喜,为吾道喜也。愿亦勉之,使吾侪得有所矜式,幸甚幸甚!病齿兼虚下,留长沙八日。大风雨绝往来,间稍霁,则独与周生金者渡橘州,登岳麓。尝有三诗奉怀文鸣与成之、懋贞,录上请正。又有一长诗,稿留周生处,今已记忆不全,兼亦无益之谈,不足呈也。南去俦类益寡,丽泽之思,惄如调饥,便间无吝教言。秋深得遂归图,岳麓、五峰之间,倘能一会甚善。公且豫存之意,果尔,当先时奉告也。(同上)
      释文:文鸣提学即陈凤梧,字文鸣,号静斋,江西泰和人,弘治九年进士,历任湖广提学佥事等职,官至右都御史。阳明一生曾两次途径湖南,钱德洪所谓“先是先生赴龙场时,随地讲授”(《全集》,页1230),指的是第一次,时在正德三年早春。当时阳明赴谪贵州龙场,途经湖南醴陵、长沙、辰州等地,其间在长沙住的时间最长,此即书中所谓“病齿兼虚下,留长沙八日。大风雨,绝往来,间稍霁,则独与周生金者渡橘州,登岳麓。尝有三诗奉怀文鸣与成之、樊贞,录上请正。又有一长诗,稿留周生处,今已记忆不全,兼亦无益之谈,不足呈也”。除奉怀文鸣、成之(即徐守诚,字成之,余姚人)、樊贞(即林希元)的三首诗及一长诗外(此四首诗,今皆已遗),阳明还赋诗畅怀,追忆朱(熹)张(栻),并对山中朱、张遗迹荒芜破败而佛道寺庙香火旺盛的景象感触良多,慨然吟诵道:“九仞谁亏一篑功,叹息遗基独延伫!浮屠观阁摩青霄,盘据名区遍寰宇。其徒素为儒所摈,以此方之反多愧。”(《全集》,页690)对儒释道三教间的悲欢离合以及朱学的功亏一篑,可谓曲尽衷肠。恐怕从这时开始,阳明就已经在为后来的“龙场悟道”作铺垫了;或者说,路径楚地,追忆朱张,也许对一年后的阳明悟道有一定的警示作用。
 
  3、《寄云卿》(正德七年)
 
  尊翁厌世,久失吊慰。云卿不理于谗口,乃得归,书送终之礼,此天意也。哀疚寂寥,益足以为反身修德之助,此天意也。亦何恨,亦何恨!君子之学,惟求自得,不以毁誉为欣戚,不为世俗较是非,不以荣辱乱所守,不以死生二其心。故夫一凡人誉之而遽以为喜,一凡人毁之而遽以为戚者,凡民也。然而君子之自责则又未尝不过于严也,自修则又未尝不过于力也,夫然后可以遗荣辱,一死生。学绝世衰,善俦日寡,卓然云卿,自爱自爱。雨风半日之程,无缘聚首,细扣新得,动心忍心,自当一日千里。尝谓友朋言:道者在默识,德在默成,颜子以能问于不能,有若无,实若虚,犯而不较,此最吾侪准的。云卿进修之功,想亦正如此矣。秋半乘考满,且反,棹稽山京口,信宿其期也。不尽不尽。(同上)
  释文:云卿,不详。据“云卿不理于谗口,乃得归……学绝世衰,善俦日寡,卓然云卿,自爱自爱……颜子以能问于不能,有若无,实若虚,犯而不较,此最吾侪准的。云卿进修之功,想亦正如此矣”,可知阳明对云卿的政治立场和思想学说是比较赞赏的。又据“秋半乘考满,且反,棹稽山、京口,信宿其期也”句推知,此书可能作于正德七年。当时阳明在京师,陞南京太仆寺少卿,计划便道归省,于是预想与云卿“信宿其期也”。若再结合“尊翁厌世,久失吊慰”句,则估计云卿是绍兴人。
  4、《寄贵阳诸生》(正德八年)
  诸友书来,间有疑吾久不寄一字者。吾岂遂忘诸友哉?顾吾心方有去留之扰,又部中亦多事,率难遇便,遇便适复不暇,事固有相左者,是以阔焉许时。且得吾同年秦公为之宗主,诸友既得所依归,凡吾所欲为诸友劝励者,岂能有出于秦公之教哉?吾是可以无忧于诸友矣,诸友勉之。吾所以念诸友者,不在书札之有无。诸友诚相勉于善,则凡昼之所诵,夜之所思,孰非吾书札乎?不然,虽日致一书,徒取憧憧往来,何能有分寸之益于诸友也。为仁由己,而由人乎哉?诸友勉之。因便拾楮,不一。(同上)
释文:秦公,名礼,弘治十二年与阳明同举进士出身。阳明离开贵阳后,由秦礼为“宗主”,凡阳明“所欲为诸友劝励者”,皆由秦代为教之,从而使阳明“可以无忧于诸友矣”。阳明在贵阳时为地处边陲的贵州文化教育事业培养了不少人才,秦礼就是其中的代表,故而阳明要求贵阳诸生向秦礼好好学习。据《年谱》,阳明于正德五年三月离开贵阳后,至正德七年十二月升南京太仆寺少卿,就一直忙于政务,是故“率难遇便,遇便适复不暇,事固有相左者,是以阔焉许时”。据此推定,该书当作于正德七年以后,估计是在正德八年便道归越后所作。
 
  5、《寄叶子苍》(正德七年)
 
  消息久不闻,徐曰仁来,得子苍书,始知掌教新化,得遂迎养之乐,殊慰殊慰。古之为贫而仕者正如此,子苍安得以位卑为小就乎!苟以其平日所学熏陶接引,使一方人士得有所观感,诚可以不媿其职。今之为大官者何限,能免窃禄之讥者几人哉?子苍勉之,毋以世俗之见为怀也。寻复得邹监生乡人寄来书,又知子苍尝以区区之故,特访宁兆兴,足仭相念之厚。兆兴近亦不知何似。彼中朋友,亦有可相砥砺者否?区区年来颇多病,方有归图。人远,匆匆略布闲阔,余俟后便再悉也。(同上)
释文:叶子苍,名梧(又作“悟”),正德八年举人,曾掌教湖南新化,与徐爱(曰仁)有往来,后归筑,得“迎养之乐”,寻贵州镇安县知县,著有《凯歌集》,同时也是黔刻本《阳明先生文录续编》的校刊者。阳明对叶子苍的评价甚高。阳明殁后,叶与陈宗鲁、汤伯元等数十人曾联名上书巡抚王杏,“请建祠以慰士民之怀”。据“徐曰仁来,得子苍书……区区年来颇多病,方有归图”句推知,此书可能作于正德七年二月至十月徐爱随阳明归越期间。宁兆兴,未详,估计也是阳明在贵阳时的学生,故阳明对宁的近况亦相当关心。
 
  6、《奉石谷吴先生书》(弘治十三年)
 
  生自壬子岁拜违函丈,即羁縻太学,中间余八九年,动息之所怀仰,寤寐之所思及,其不在函丈之下者,有如白日。然而曾无片简尺牍致起居之敬而伸仰慕之私者,其敢以屡黜屡辱,有负知己之故,遂尔惭沮哉。实以受知过深,蒙德过厚,口欲言而心无穷,是以每每伸纸执笔,輙复不得其辞而且中止者,十而二三矣。坐是情愈不达,而礼益加疎。姑且逡巡,日陷于苟简浇薄,将遂至忽然之地而不自觉。推咎所因,则亦诚可闵也。蜀士之北来者,颇能具道尊候。以为动履益康,著述益富,身闲而道愈尊,年高而德弥邵。闻之无任忻慰庆跃。嗟乎!古之名儒硕德如先生者,曾亦多见也。夫今之人,动輙叹息咨嗟,以为曾不得如古之名儒硕德者处之庙堂,以辅吾君。至如先生,乃复使之优游林下,乌在其能思古之人也?居先生门下,为先生谋,则不宜致叹于此。立吾君之朝,为斯世谋,则斯言也,实天下之公论,虽以俟后贤无惑也。生近者授职刑部云南司,才疎事密,惟日扰扰于案牍间而已。于同僚侯守正之行,思其闲暇时,犹不能略致起居之问,今且日益繁冗,是将终不得通一问也。是以姑置其所愿陈者,以需后便。且尔先伸数载间阔之怀,以请罪于门下。伏惟大贤君子,不以久而遂绝,不以微而见遗,仍赐收录,俾得复为门下士,岂胜庆幸感激哉?香帕将远,诚万一,伏惟尊照。不备。(《新刊阳明先生文录续编》卷二,书类)
释文:壬子年即弘治五年,是岁阳明举浙江乡试,“始侍龙山公于京师,遍考考亭遗书读之……自委圣贤有分,乃随世就辞章之学”(《全集》,页1223)。估计阳明就是在此时拜于石谷门下的。书曰“生近者授职刑部云南司”。阳明于弘治十三年授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,这与首句“中间余八九年”正好吻合。故知此书当作于弘治十三年。吴石谷,估计是四川人,为官京师,阳明曾拜其门下,并誉其“名儒硕德”、“大贤君子”,自认“受知过深,蒙德过厚”,试图“复为门下士”,可见吴石谷在阳明心目中的地位颇高。
 
  7、《答王应韶》(正德六、七年)
 
  昨承枉顾,适兹部冗,未获走谢。向白岩自关中回,丞道执事志行之高。深切企慕,惟恐相见之晚。及旌节到此,获相见,又惟恐相别之速。以是汲汲数图一会,整所欲请,亦承相亮,两辱枉教,辩难穷诘,不复退让。盖彼此相期于道义,将讲去其偏,以求一是,自不屑为世俗谀媚善柔之态,此亦不待相喻而悉也。别去深惟教言,私心甚有所未安者。欲候面请,恐人事缠绕,率未有期。先以书告其诸讲说之未合,皆所未暇。惟执事自谓更无病痛,不须医药,又自谓不待人启口,而已识其言之必错。在执事之为己笃实,决非谬言以欺世,取给以御人者。然守仁窃甚惑之。昔者夫子犹曰:“五十以学《易》,可以无大过。”又曰:“丘也幸,苟有过,人必知之。未闻以为无过也。子路人告之以其过则喜,未闻人之欲告以过而拒也。”今执事一过之,一反焉,此非浅陋之所能测也。舜好问而好察迩言。迩言者,浅近之言也,犹必察焉。夫子尝曰:“不逆诈。”又曰:“不以人废言。”今不待人之启口,而已识其必错者,何耶?又以守仁为乡医,未晓方脉,故不欲闻其说。夫医术之精否,不专系于乡国,世固有国医而误杀人者矣。今徒以乡医闻见不广于大方,脉未必能通晓,固亦有得于一证之传知之真切者,宁可概以庸医视之,兹不近于以人废言乎?虽然,在守仁则方为病人,犹未得为乡医也。手足痿痹而弗能起,未能远造国都,方将求乡医而问焉。骤闻执事自上国而来,意其通于医也,而趋就之。乃见执事手足若有挛拳焉,以为犹吾之痿痹也,遂疑其病,固宜执事之笑而弗纳矣。伏惟执事诚国医也,则愿出一匕之药以起其痿痹。诚亦步挛拳乎,则愿相与讲其受病之源,得无亦与痿痹者同乎,而将何以瘳之。泛泛扬舟,载沉载浮。既见君子,我心则休。幸执事之亮此情也。(同上)
释文:王应韶(1465—1517),名云凤,字应韶,号虎谷,山西和顺人,成化二十年进士,官至右佥都御史、顺抚宣府。虎谷与王华同辈,比王华晚举进士三年,故阳明对他非常尊重。后两人意见相左,是故阳明“两辱枉教,辩难穷诘,不复退让……自不屑为世俗谀媚善柔之态”。虎谷代表的是北方正统理学,阳明代表的是南方新兴力量。“执事自谓更无病痛,不须医药,又自谓不待人启口,而已识其言之必错”,说明虎谷非常固执,“守仁窃甚惑之”,指出:“今不待人之启口,而已识其必错者,何耶?”虎谷贬斥阳明是“乡医”,意即乡巴佬,阳明则反唇相讥,认为“夫医术之精否,不专系于乡国,世固有国医而误杀人者矣。今徒以乡医闻见不广于大方,脉未必能通晓,固亦有得于一证之传知之真切者,宁可概以庸医视之,兹不近于以人废言乎”?此“国医”实暗指占统治地位的程朱理学。《全集》卷四收录阳明作于正德六年的《答王虎谷》书,书中对虎谷的“弘毅说”提出过严厉批评,而本文对虎谷的批评更显激烈。虎谷卒于正德十二年,本书所谓“昨承枉顾,适兹部冗,未获走谢”,据此推断该书可能作于正德六、七年。
 
  8、《答汪抑之》一(正德六年)
 
  昨承枉教,甚荷至情。中间定性之说,自与仆向时所论者无戾。仆向之不以为然,殆听之未审也。然训旨条贯,似于前日精采十倍。虽仆之不审于听,亦兄之学,日有所进欤。惟未发之说,则终不敢以为然者。盖喜怒哀乐,自有已发未发。故谓未发时无喜怒哀乐则可,而谓喜怒哀乐无未发则不可。今谓喜怒哀乐无未发已发,固已发未发亦已发。而必欲强合于程子动亦定、静亦定之说,则是动亦动、静亦动也。非惟不得子思之旨,而于程子之意,似亦有所未合欤。执事聪明绝人,其于古人之言,求之悉矣。独此似犹有未尽者。宜更详之,勿遽云云也。(同上)
 
  9、《答汪抑之》二(正德六年)
 
  所不避于烦渎,求以明道也。承喻论向所质者,乃疑思问耳,非敢遽有之也。乃执事谦退不居之过。然又谓度未能遽合,愿且置之,恐从此多费议论,此则大非仆之所望于吾兄者也。子思曰:“有弗问问之,弗得弗措也。有弗辩辩之,弗明弗措也。”既曰疑思问矣,而可惮于议论之费耶?横渠有云:“凡致思,到说不得处,始复审思明辩,乃为善学。若告子则到说不得处遂已,更不复求。”老兄之云,无乃亦是病欤。所谓不若据见成基业者,虽诚确论,然详老兄语意,似尚不以为然者。如是而遂据之不疑,何以免于毫厘之差、千里之谬乎?始得教,亦遂欲罢去不复议,顾仆于老兄不宜如此。已昏黑,将就枕,輙复云云,幸亮此情也。(同上)
释文:汪抑之,名浚,字抑之(《明儒学案》作“升之”),号石潭,江西弋阳人,弘治六年进士,授翰林编修。正德初,汪忤逆刘谨,调南京工部员外郎,谨诛,复还翰林。嘉靖初,晋吏、礼二部侍郎,至礼部尚书兼国史副总裁。大礼议起,汪力主宋儒之议。隆庆改元,赠太子少保,谥文庄。石潭与阳明相交然不同道。《全集》中录有阳明作于正德六年的《答汪石潭内翰》书,以及撰于正德二年的十一首诗,即《答汪抑之》(三首)、《一日怀抑之也抑之之赠既尝答以三诗意若有歉焉是以赋也》、《梦与抑之昆季语湛崔皆在焉觉而有感因记以诗三首》和《寄石潭二绝》。阳明在《寄石潭二绝》序中云:“仆兹行无所乐,乐与二公一会耳。得见闲斋,固已如见石潭矣。留不尽之兴于后期,岂谓乐不可极耶?闻尊恙已平复,必于不出见客,无乃太以界限自拘乎?奉次二绝,用发一笑,且以致不及请教之憾。”(《全集》,页795)黄宗羲据此认为:“此正朋友相爱之情见之于辞,以是为绝交(指杨止庵所谓‘阳明过弋阳,寄四绝以示绝交”),则又何说?”(《黄宗羲全集》第7册,页449)从本书可以看出,阳明虽赞成石潭的定性说,但反对其未发说,表现出对汪的极度失望。而两人意见相左,从《答汪石潭内翰》书中也能看出。可见杨止庵所谓“阳明过弋阳,寄四绝以示绝交”,恐非臆测。只是“绝交”的时间估计在正德六年前后,而非正德二年。
 
  10、《答陈文鸣》(正德五至七年)
 
  别后企仰日甚。文鸣趋向端实,而年茂力强,又当此风化之任,异时造诣,何所不到,甚为吾道喜且幸也。近于名父处见所寄学规,深叹用意精密,计此时行之已遍。但中间似亦有稍繁。必欲事事责成,则恐学者诵习之余,力有弗逮。若但施行,无所稽考,又恐凡百一向废坠,学者不复知所尊信。何若存其切要者数条,其余且悉删去,直以琐屑自任为过,改颁学者,亦无不可。仆意如此,想高明自有定见,便中幸加斟酌,示知之。仆碌碌度日,身心之功,愈觉荒耗。所谓未学而仕,徒自贼耳。进退无据,为之奈何。懋真成之丞,相见必大有所讲明。凡有新得,不惜示教。因郑汝华去,草率申问。(同上)
释文:陈文鸣,见《答文鸣提学》之释文。杨名父(1458—1513),名子器,字名父,号柳塘,成化二十三年进士。名父卒于正德八年,故知本书必作于此前。又据“仆碌碌度日,身心之功,愈觉荒耗。所谓未学而仕,徒自贼耳。进退无据,为之奈何”句推知,此书可能作于正德五至七年阳明任职京师期间。郑汝华,未详。
 
  11、《答徐子积》(嘉靖元年至三年)
 
  承示送别诸叙,虽皆出于一时酬应,中间往往自多新得,足验学力之进。性论一篇,尤见潜心之学,近来学者所未能道。详味语意,大略致论于理气之间,以求合于夫子相近之说,甚盛心也。其间鄙意所未能信者,辞多不能具,輙以别幅写呈,略下注脚求正。幸不吝往复,遂以蹇劣见弃也。夫析理愈精,则为言愈难;立论愈多,则为缪愈甚。孔孟性善相近之说,自是相为发明,程朱之论详矣。学者要在自得,自然循理尽性。有不容已,毫分缕析,此最穷理之事。言之未莹,未免去离,支离判于道矣。是以有苦心极力之状,而无宽裕温厚之气。意屡偏而言之窒,虽横渠有所不免。故仆亦愿吾兄之完养思虑,涵泳养理,久之自当条畅也。兄所言诸友,求清与仆同举于乡,子才尝观政武选,时仆以病罕交接,未及与语。叶君虽未相识,如兄言,要皆难得者也。微服中不答书,为致意。学术不明、人心陷溺之余,善类日寡。诸君幸勉力自爱,以图有成也。尝有《论性书》,录去一目。(同上)
释文:徐子积,未详。求清与阳明“同举于乡”,估计是阳明同乡;子才即魏校,字子才,号庄渠,江苏昆山人,弘治十八年进士,授南京刑部主事,尝私淑胡居仁,“聂双江归寂之说,当是发端于先生者也。……先生疑象山为禅,其后始知为坦然大道,则于师门(指胡居仁)之教,又一转矣”(《黄宗羲全集》第7册,页41)。阳明虽与魏校相识,但因病“罕交接,未及与语”。叶君,未详。“微服中不答书,为致意”,疑指丁优归乡之际,不便致书。若然,则此书作于嘉靖元年二月至三年四月阳明为王华服阙期间。从书中看出,徐子积倾心程朱,与魏校相近,所著《性论》,“详味语意,大略致论于理气之间,以求合于夫子相近之说”。阳明对此颇有异议,故曰:“其间鄙意所未能信者,辞多不能具,輙以别幅写呈,略下注脚求正。”并提醒道:“夫析理愈精,则为言愈难;立论愈多,则为缪愈甚。”主张“学者要在自得,自然循理尽性”。又,据此书而知阳明尝撰有《论性书》,亦属阳明佚文。
 
  12、《书刘生卷》(正德八、九年)
 
  仁者以天地万一为一体,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。大庾刘生慎请为仁之说。生儒而善医,吾尝见其起危疾,疗沉屙(疴),皆应手而验。夫儒也,则知一体之仁矣。医也,则知痿痹之非仁矣。世之人仁义不行于伦理,而私欲以戕其天性,皆痿痹者也。生惟无以其非仁者而害其仁焉,求仁之功尽此矣,吾何说?生方以贡人京,自此将为民社之寄。生能以其素所验于医者而施于政民,其有瘳乎!(《新刊阳明先生文录续编》卷二,跋类)
  释文:刘生,未详,江西大余(即大庾)人,儒而善医,阳明弟子。阳明主张医儒合一,并希望刘生“能以其素所验于医者而施于政民”,实为“知行合一”思想之具体运用。另,阳明曾于正德十年作《刘氏三子字说》:“刘毅斋之子三人。当毅斋之始入学也,其孟生,名之曰甫学;始举于乡也,仲生,名之甫登;始从政也,其季生,名之曰甫政。毅斋将冠其三子,而问字于予。”(《全集》,页907)此刘毅斋可能就是刘生。此书作于刘生以贡入京时,而正德十年刘生已“从政”,是故此书估计作于正德八、九年。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永富青地:《上海图书馆藏《新刊阳明先生文录续编》について》,《东洋の思想と宗教》2006年第23号;《上海图书馆藏《阳明先生与晋溪书》について》,《汲古》第49号,汲古书院2006年6月刊。
 
关于林希元的研究,可参见小岛毅:《明代知识分子论:以林希元为例》,王中江主编:《新哲学》第2辑,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;拙作:《闽中王门考略》,《福建论坛》2007年第1期。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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